公园的五种角色|海外观察员48
自从文明诞生以来,休闲空间就一直是城市生活的一个组成部分。其中,公园是16世纪模仿大自然精心打造而成的产物;到了17世纪,伦敦的海德公园(Hyde Park)等皇家庭院开始面向公众开放;18世纪末,欧洲各地的公园开始与城市联系变得更加广泛,城市公园的发展也成为欧美城市化进程的一部分,英国各地的工业城市也都建立了城市公园;19世纪初,人们开始逐渐倾向于使用公园来满足自己的需求,而不仅仅是将公园视为单一的观赏对象。19世纪中叶,英国率先掀起了建设城市公园的热潮,并影响了许多国家。各地的城市公园不断涌现,形成公园群。其中,著名的法国巴黎城市改造运动中就建设了庞大的城市公园群,并且影响了整个巴黎的发展。与此同时,美国的公园系统也在这一时期的城市公园运动中逐步建立起来,从中央公园开始,奥姆斯特德(Frederick Law Olmsted)领导的城市公园运动催生了大量新型的城市公园。
城市中的绿地发展:1围墙城市中的花园gardens in a walled city,2.绿环green ring,3.绿片green slabs,4.蓝绿网格green blue grids(图片来源/Development of green areas in cities)
到了20世纪,公园的角色开始更加重要。20世纪初,生态学逐渐发展成为一门独立的学科,并在20世纪中叶将生态系统作为理论体系的核心。因此,公园系统的建设与生态改善的发展联系也愈发紧密,人们认识到城市的混乱和自身生存质量的关联性,并且认为通过改善城市就可以找到解决这种混乱的办法。比如将小型公园带到工人阶级居住的地区,使其为居民服务。以德国为例,路德维希·莱斯尔(Ludwig Lesser)于1913年成立了德国人民公园协会(German Association of Parks for People)并定义了德国的公园改革,包括:公园的功能主要不仅是走路和散步,更是各种游戏的场所;且无论社会阶层如何,都可以使用公园;公园要特别为工人阶级设计,以缓解他们的生活压力。
此时的美国,由于其在19世纪中叶城市化发展时期就已经认识到公园的作用,通过建设公园系统为城市发展打下了良好的结构基础,到20世纪上半期已经形成了结构比较完善的公园体系框架。并且因为美国公园系统与城市化发展几乎同步,避免了欧洲、日本、中国等传统城市向现代城市转型过程中建造公园绿地的巨大负担。
随后发展起来的加拿大公园系统,亦在很大程度上是从塑造欧洲和美国城市及其公园的系统中获得灵感的。
加拿大的公园演变历程(图片来源/History of the Parks, Recreation and Culture Sector in Canada and British Columbia)
本文作者
朱欣桐
《城市中国》第二期(国内)城市观察员,目前工作生活于北京;
谢菲尔德大学-城市与区域规划硕士
公园,作为一种土地增值工具
十九世纪末和二十世纪初的北美的城市公园的发展往往受到各种动机的启发。对一些人来说,公园可以提高房地产价值,使他们获得直接收入,或通过增加城市的商业前景,使他们间接得到金钱收益。他们认为“树木是一种资产,并增加了财产”。当时的社会改革者支持公园开发的商业利益,因为这样会为城市引入更多的绿地,帮助城市提供一个更美观、精神更振奋、身体更健康、更具教育性的环境,并且帮助城市完成更利他目标。
房地产商们将商业管理原则带到了地方政府,并推行旨在增强城市作为商业中心吸引力的市政规划政策。图为由大洋集团开发的上海大洋晶典·天安千树项目。(摄影/崔国)
例如在美国上世纪的城市规划研究中,绿色植物被认为是提高土地价值和生活质量的手段。因此,房地产开发商在其细分中纳入了林荫大道、公园和公园大道的指定土地,以期提高其中的土地价值,并以此来促进销售。比如中央公园在建设前处在市区的外围,地价较低。经过十几年的建设,环境改善带动了周围地价上涨。上涨的差价所造成的利润即是投资后的回报。这一切均是通过预先向公民发放“公园债券”来实现的。政府发行“公园债券”来吸收公园投资的作法,使大部分投资者成为公园建设的经济受益者,并证明了公园这种市政基础设施的建设可以推动经济发展,做到了环境效益与经济效益的统一。私营部门左右公园发展的势头增强,一定程度上鼓励了公园的发展。随后,个体企业家在商业基础上积极开发和推广公园土地。其中一些公园还迎合了一日游者的大众娱乐需求。
世界上“最绿”的城市,图中表述了不同城市的绿化率,其中奥斯陆68%,维也纳50%,爱丁堡49.2%,新加坡47%,悉尼46%。(图片来源/Urban parks are far more than the 'lungs' of a city)
日益增多的以商业为导向的公园运动,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城市商业精英日益增长的权力和影响力。这种控制仍延续在今天的城市公园中。公园或广场可能由私人管理的想法在一些观察家看来是矛盾的。(延伸阅读:2017城市趋势与热点)这是“卡布奇诺的安抚”(Pacification by cappuccino)——即由美国纽约市立大学教授佐金(Sharon Zukin)提出的概念。“以这种方式创造公共空间的缺点是,它在很大程度上归功于私营部门的精英”。
但显然这种学术论点,在市政厅的决策里并没有什么吸引力,政府更欢迎一个受欢迎的新公园所带来的能量,以及对当地经济的推动。当克莱德·沃伦公园(Klyde Warren Park )及其设计师OJB景观建筑公司获得美国景观建筑师协会颁发的2017年卓越奖时,OJB景观公司的项目叙述超越了美学和环境效益,强调了13亿美元的经济溢出效应和可观的新税收。克莱德沃伦公园运营高级副总裁迈克尔加夫尼说到:“我一年可能会拜访那些希望做街头公园或屋顶公园的团体10到15次,并且想知道更多关于我们如何实现这一目标的信息”。(延伸阅读:我在纽约当农夫)他还描述了在了解到人们想要的是什么后,是如何继续调整空间设计的——待办事项清单上的其中一项,便是通过移除原生植物园来扩大热闹的游乐场。
公园,以扁平对抗垂直的武器
《世界是垂直的》一书中指出,我们生活的城市里到处是摩天大楼,它们像是城市里活生生的“权力阶梯”隐喻,代表着大企业最普遍的垂直阶层结构。
近处的上海雕塑公园,与远处的高层建筑。图中显示的是2021年的郁金香开放的季节,雕塑公园中人头攒动的“盛况”。(摄影/崔国)
用意大利记者马克·达拉莫(Marco d’Eramo)的话来说,人们在攀爬摩天大楼的时候只会向上凝视,一定程度上,这种建筑形式让你只尊重那些在你上面的人。地理学者玛利亚·凯卡(Maria Kaika)认为摩天大楼隔绝于普通的民众,而城市核心区外的居民也就因此得面对一种“傲慢”的、无法接近的权力地景。
摩天大楼给城市生活带来了窒息感。城市高楼带来的权力阶级象征,侵占并充斥着所有城市居民的生活。建筑物或城市中“坏”部分的改善,似乎只迎合了中产阶级/上层阶级的品味。然后,这迫使在那里生活了很长时间的低收入人群离开“故土”,并搬到城市的郊区。
与摩天大楼对比的是“扁平化”且为所有阶级服务的城市公园。公园不应是艺术品,而是城市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它允许所有社会阶层的城市居民从拥挤的城市强加给他们的精神和情感紧张中找到释放。从某些意义上来说,城市公园是阶级固化和统治的反抗标志,也同样是现代民主社会中的重要象征、隐喻。
公园,作为一种公民机构
对许多城市居民来说,城市公园和游乐场是改善社会习俗和城市生活的唯一有效替代工具。只有通过娱乐和放松,城市居民的身心健康才能得到改善。也正是这些情绪使得公园有了另一个元素,即公园/游乐场运动。
开放的绿色环境给了城市中饱受高楼、工作压力的人以喘息之机。图为上海徐汇滨江油罐艺术馆前的公园绿地,周末聚集了大量人到往。(摄影/崔国)
公园和游乐场通常被称为城市的“肺”。公园实现了社会中两个独特而重要的目的:“缓解城市环境的影响;为人们提供了观看和思考城市排斥的事物的机会。”城市公园作为公民机构,应该用来纠正违反自然的不公正现象。也用于保障某些基本权利,如公民追求幸福的权利。
此类代表人物有如19世纪公共公园最雄辩的发言人之一——弗雷德里克·劳·奥姆斯特德(Frederick Law Olmsted,1859)。他信奉19世纪自然法的基本原则,并且还认为政府有责任保障所有公民追求幸福。因为,现代城市的工作压力抑制了公民对幸福的追求。奥姆斯特德设计了城市公园来缓解这些压力,并将自然美学与追求幸福联系起来,暗示在公园冥想是获得幸福的一种方式。
公园,一剂应对空间窒息的解药
公园倡导者曾提出,城市公园作为城市中的绿色避难所,将“比任何其他娱乐设施更能促进城市居民的快乐和健康,并为城市生活的人为性、混乱和狂热提供最必要和最有效的解药。”其理由不难理解,儿童及成年居民通过公园内的体育活动或者团队运动,发展并学习了城市中生存的力量和耐力。
1892年的城市工程师年度报告(Annual Report of the City Engineer)
1892年初,《城市工程师的年度报告》(Annual Report of the City Engineer)首次提出了公共公园发展的话题。报告认为,明尼阿波利斯(美国明尼苏达州)的城市人口为32000人,需要一个城市公园系统。报告进一步声称:所有文明国家的政策都是保留大片土地,让所有阶层的公民都能逃离拥挤街道上的噪音和烟雾,以获得纯净的空气和娱乐……最近,这个国家的人民开始意识到,城市正在成为坚固的砖石建筑群,被空地和花园包围的独栋房屋正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实心的砖和石头,而城市发展没有为城市提供肺。
随后,温尼伯的社会杂志《城镇主题》社论指出:……除非公园迅速建立起来,否则一半的居民很快就会因缺乏“呼吸空间”而窒息致死……婴儿,将因缺乏空间来锻炼他们胖乎乎的四肢和扩张他们正在发育的肺部而悲惨地死去。
城市公园作为生活质量的指标(图片来源/Urban parks are far more than the 'lungs' of a city)
公园,公共空间+绿色基础设施
还有一个老生常谈的角色,是公园作为一种公共空间,以及绿色景观基础设施的复合体。
公园的演变历程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可以视为城市普通居民的社会地位演变过程——城市娱乐空间最初是为上层阶级提供的;随着城市化和社会改革运动的发展,普通市民的生活水平提高,绿化设施最终向大众提供。如今,城市中最贫穷阶层的娱乐空间更是成为社会广泛关注的问题。诺丁汉大学于2015年的研究中指出,发展中国家城市的普遍问题是:在一个通常注重城市快速发展和地区扩展,以及采用粗放型增长模式的发展中国家里,“绿色基础设施”往往是一个被忽视的部分。
《城市中国》084《都市微绿》一期中,代尔夫特理工大学(TU Delft)景观设计研究主任Steffen以《城市景观基础设施策略性绿色空间规划》为题,专门探讨了将景观作为一种流行性景观基础设施的思维与设计转换。()
而对于公园公共空间属性的研究,则包括其正式的政治地位和非正式的公民生活地位。它们同样指出了公园作为一种公共空间的重要性。作为一种公共空间,公园在现代民主社会中具有重要的象征和现实功能,这可以追溯到古希腊。首先,政治家需要正式的公共场所来举行演讲、仪式和其他公共活动;其次,公民反对者则需要正式的公众场所来举行抗议、集会和其他有组织的活动。两个群体都可以使用相同的广场、公园或街道。
除了公民民主权利上的公共性外,公园还抓住了现代生活的另一个关键部分——休闲和娱乐。人们可能只是去公园散散步、购物、会见朋友,或其他自发的、无组织的活动。然而,在前述两个方面,西方学者都指出了一个奇怪的趋势——公共空间的衰落或终结,尤其是在20世纪70年代之后。社会学家将这一现象归类为“社区迷失”,而批判的地理学家则将这一趋势称为“公共空间的终结”。
结语
公园不仅是城市绿肺,也同样是公民权益和力量的象征。公民需要在公园中学习城市生存的耐力,并且需要公园来达到隐形的社会等级平衡。COVID的流行也为公园建设、健康和城市的古老故事提供了新的转折,它让人们意识到需要重新设计城市生态,以创造更好的通风、安全的交通走廊和有意义的社区进入绿色空间。
文/朱欣桐+崔国
编辑/崔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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UCO海外观察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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